『1』
齐王萧定棠怕水。
这大概谁也不知道。
怕水却自己去投了水,也没有人知道。
宫里人人都知道的是,齐王少年时曾失足落水,幸好救了回来。既然他最后也没有死,那么当日原委,又会有谁在乎?
萧定棠只知道,他投的这次水,又换来了他母亲在皇帝面前的一场惺惺作态。
“陛下,定棠什么时候这么不小心过了?他怎么会不小心掉进水里去呢?陛下!请陛下明察!”
“他自己说的,是他自己掉下去的,还会有假?”
隔着一层帘子,他只听声音,都听得到父亲的不耐烦。
“陛下!定棠还小啊!我们母子在宫中无权无势,就算是有什么,他又怎么敢说呢?可怜我们母子无依无靠,定棠这次要是救不回来,臣妾可怎么活啊!”
“哼,”他听到父亲冷笑了一声,“贵妃的意思,是皇后派人害的齐王了?”
“臣妾不敢非议皇后!”
“那你是什么意思!”
萧定棠隐隐约约听到她母亲抽泣几声,接着噼里啪啦一阵的声音,然后几个侍女喊着“娘娘,不可啊不可啊!”
哦,大抵是他母亲又要撞柱,或者掏出来匕首。
殿里好一阵喧哗,接着他卧榻的帘子猛的被掀开,父亲威严道:“齐王,是你自己掉进水里的吗?”
萧定棠强撑起身子,注视着他父亲的眼睛,“是儿臣自己落的水。”
他们对视了好一阵,他自己精神不济,没心思猜他父亲在想些什么。
后来他父亲走了,他母亲走了过来。
“啪!”
一个耳光。
“没出息的东西!”母亲轻蔑道。
『2』
齐王怕水,就是在他们进了皇宫之后开始的。
自从父亲即位,什么都变了。
他身边每个人都跃跃欲试,眼里敛着深夜里无数谋划的欲望。
父亲做了皇帝。自此父子成了君臣,夫妻成了君臣,兄弟也成了君臣。
欲望和谋算比当初在王府盛开了无数倍。
母亲在父亲面前越发的忸怩作态,他自己看着都难受,遑论他父亲?
“娘娘!别演了!您当爹爹是瞎子,什么都看不出来了?”
母亲从地上站起,收起在皇帝面前的娇柔姿态,眼底一片漠然,“你懂什么?难道陛下真需要我对他一片真心?萧定棠,你记住,这皇宫,最不需要的就是真心。”
他外公安平伯得了皇上给的肥差,中饱私囊置家国安危于不顾。
他看着安平伯呈上来的密信,气的在母亲宫中破口大骂:“娘,您看看安平伯这是做什么!这样劣等茶叶与边民交换,我国信誉何在?边境不安则国不安!我们高坐于都城之中皇城之上,食的是天下万民之禄!此有愧于天下有愧于万民,是要遗臭万年的呀娘娘!”
他母亲扇了他一巴掌,“稚子狂言!安平伯如不行此事,你与太子如何争?太子有顾家兵权!有尚书卢世瑜!你今日不争,他日就是太子刀下鱼肉,那时候你谈什么流芳百世?”
萧定棠咬牙,“我从未想要与太子争。”
母亲气的拿戒尺往他身上打,“我生的这是什么儿子?如此不争气?你不争!好啊,你不争!那你置我于何地,置安平伯于何地,置定楷于何地?这储君之位之位本就是你死我活,陛下即位,可曾放过他的兄弟?”
他硬扛着落在身上的一道道戒尺,“太子,不是这样的人。”
他信。他的小哭包,不是这样的人。
所以他愿意看着他的小哭包将来荣登大宝,成九五至尊。
那样,总会有些不一样。
与现在不一样。
现在,他就是一个即将溺死在水里的人。
他不愿意,可千千万万只手,扯着他的腿,要把他往湖里拽。
他不愿意。
那湖那么黑、那么暗、那么孤独。
他成不了那搏鹰的鹤,却也想坐在湖边,看那一鹤振翅,直上青云。
『3』
萧定棠落了水着了凉,身上一阵冷一阵热,睡得很不好。
晚上突然惊醒,看到他的小哭包就躺在他身边,睁大眼睛正看着他,“哥哥,你醒了?”
萧定棠笑:“我果然是病糊涂了,我的小哭包都跑到梦里来了。”
萧定权看他不信,拉过他的手指,咬了一口。
“疼!”
“我偷偷跑过来的!”小哭包往他怀里钻,“我听说哥哥掉到了湖里,我来看哥哥。”
萧定棠眼睛一酸,强忍住,把他的小哭包抱的又紧了紧。半晌突然反应过来,又把小哭包往外推,“你快走,我病着,不想连累你。”
他的小哭包不习惯这样突然离了他的怀抱,委屈的要掉眼泪。
他走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,给他身上牢牢系上披风,然后把小哭包退出门外,“你这么一把小身子骨,要是也病了,什么时候能好。”
小哭包隔着门缝可怜兮兮地问:“那哥哥病好了,一定要第一个找阿宝啊!”
他险些落下泪来,却还是点点头,“一定。”
然后躺回自己的床上。
身边空无一人。
他小时候曾觉得萧定权没有爹爹疼,实在可怜。
现在才缓过神来。
原来他的小哭包身边有皇后,有卢世瑜,有嘉义伯,他们一个个都托着他,等着鹤飞起的那一天。
可他身边原来只有一个小哭包,是真实的,没有惺惺作态弄虚作假,是拉着他不让他溺死的最后一棵稻草。
萧定棠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,却已泪流满面。
『4』
萧定棠病还没好,就听到了皇后的小公主溺水死去的消息。
他急得立刻翻下床,去找他的小哭包。
他的小哭包孤独了那么久,好不容易有的妹妹。小哭包有多喜欢这个小公主,他知道。
那小哭包失去这个妹妹会有多难过?
他往御花园走,他知道他的小哭包平时有什么难过的事,会藏在哪里。
果不其然,他看到他的小哭包背对着他蹲在湖边,小小的肩膀微微耸动着。
大约是在哭。
他有些心疼,轻轻走过去,唤了一声:“小哭包。”
小哭包转过身。
眼睛是通红的,只是那通红的眼中情绪莫名,让萧定棠有些不敢走近。
“是你们害死我妹妹的!”萧定权嘶哑着声音喊道。
这话恍若晴天霹雳,萧定棠怔住。
“是你们害死的!”
萧定棠想争辩些什么,可连他自己都说不出争辩的话。
他出来的这么急,什么都没有考虑。
小公主会是他母亲害死的吗?
他不知道。
他敢否定吗?
他不敢。
他知道母亲做的出来。
“是你们害死的!”萧定权猛的掷出一直捏在小手里的石头。
“啪!”
萧定棠闭上眼,感觉什么温热的东西正顺着额角流下来。
他没看到他的小哭包此刻眼神剧震,不知所措的样子。
或者说看到了也没有用,这一砸委实让他清醒过来。
原来他们中间隔着这么多东西。母亲,父亲,太子之位,牵扯在这张斗争网络中的每一个人!他从前总以为只要他固守着最后一丝不愿,他就可以越过重重阻隔。
可这么多人隔在他们之间,推着他们分开。
连他的小哭包,最后都放开了手。
他伸手抹去粘在脸上的血,睁开眼,缓缓开口,“萧定权。”
他的小哭包一怔,楞楞地抬头看他。
“萧定权,你最好记得,你今天做了什么!”
萧定棠自嘲一笑,转身走开。
既然没有人再拉着他,没有人再期待着他,那他坠入湖底,又有什么关系?
(未完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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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篇这么写的理由大概是看到剧里贵妃在皇上面前演戏的那一段,还有安平伯那一段。
觉得齐王整天看到自己的母亲和外祖父这样,其实也是会绝望的吧。
稚子无辜,只是入鲍鱼之肆日久,不再闻其臭。